刚入职不久的唐老师在微信上跟我说,他想静下心来读点书,希望能给他开列一个阅读书目。听到这样的消息,我的心里既高兴又为难。
高兴的是,在大部分年轻人都不怎么读书的时代,唐老师还有这样的热情,真的很难得;为难的是,因为我虽然读过一点书,但自己都嫌杂乱无章,没有头绪,也没作出什么成绩出来,凭什么给他开列书单呢?
我不禁想起一则轶事。1923年元旦,胡适应清华大学学生的邀请,为他们写了《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》。梁启超见了之后,写了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批评他“不顾客观的事实,专凭自己的主观为立足点”“把应读书和应备书混为一谈”,然后极为自信地另写一份《真正之最低限度之必读国学书目》,开列书目有几十种之多。我仔细对照了一下这些书目,自己通读的实在不多,非常汗颜。
我一直认为阅读是很私人化的事情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阅读路径和地图,有自己的崇尚与偏好,强求不得。早年我特别喜欢戏曲,尤其是中国古典戏曲,做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:手抄中国古典四大名剧,包括王季思、徐朔方等人的注释;我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搜集有关古典戏曲的各种图书和资料,至今犹记得在旧书摊以极便宜价格入手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》《六十种曲》等套书时的悸动;我甚至拿着收录机跑公园、进剧团,跟着大家后面学唱各种地方戏,等等。
去年我随中联办去广东花都,在公园里看到一众爱好者在练习京剧,胡琴响起,我就忍不住来了一段“海岛冰轮初转腾,见玉兔又早东升……”同行者无法理解,大家都以为这是退休以后的事,其实,我是在享受退休以后的生活呢!戏曲阅读欣赏很小众,甚至边缘化,但我喜欢,我的阅读也就“走心”,也就能享受到阅读的愉悦。
这几天,有人无偿把自己几千册私人藏书送到学校供师生选取,一摞一摞地堆在那里,但仔细翻阅才发现有那么多我不愿读也读不了的书,才发现我和这位学者的阅读经历和领域有如此大的不同。
读书是非常主观的事,对“开书单”这个问题,我有两点基本的认识:
一方面,我非常认同“流动的经典”这种提法。一说到经典,大家就想到“四大名著”,前段时间甚至还有中小学生是否应该读四大名著的讨论。其实,在我看来,这样的讨论意义不大。对于现在的孩子——网络时代的原居民来说,再好的作品首先是要能吸引他们读下去。我在粤华中学,看到海峡两岸和香港、澳门的一个读书活动推荐的作品,很能打开我们惯常的思维:这些书中已经没有四大名著这样的经典之作了,有些书甚至老师都没有见过,但仔细审视,我们就发现组织者有自己选择的标准。
另一方面,读书也是讲究机缘的。有些书尽管是名著,是经典,但在一定的时期,就是读不进去。我家有一套前苏联著名作家肖洛霍夫所著的《静静的顿河》,大学时候买的,四本,无数次拿起又放下,很惭愧,但那也没办法,机缘未到吧。还有一本《百年孤独》,二十年前就买了,只是一直没有读通。前段时间我读中学的女儿来信告诉我,这本书真好看,我很惭愧。《资治通鉴》十年前我就买了,二十册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,没动弹。三年前,看完电视剧《贞观之治》,我掏出其中的一册,随手翻翻,结果就“黏”上了。这几年我最大的快乐就是读《通鉴》、聊《通鉴》、写《通鉴》。
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,阅读根本就不用劳烦别人指导。一本书读着读着,就对另一本书或几本书滋生了新的阅读渴望,这有点像滚雪球。钱钟书当年说,读完了清华大学所有的书。其实我是不信的,因为在很多情况下,书是越读越多。读得越多,你越觉得自己的褊狭与逼仄,你就会更加勉力而读。
我读大学的时候,有一位名为方小教的先生,以敢言著称,他读的书确实多。方教授最喜欢在课上分享他的阅读,这样的教学方式也培养了我的一大嗜好,就是听完他的课之后去图书馆或书店翻找他课上所提到的书。这样的阅读让我的大学阅读生活丰富而充盈,带来的收获比单纯在课堂要大很多。更重要的是,方教授的做法对我今天做教师有深刻的影响——我也喜欢在课堂上和学生分享我阅读中的幸福与快乐,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熏陶渐染。
大学毕业之后,偏安一隅,在乡镇和小县城工作,早期还没有网络,阅读受到很大的限制。只有电视的时代,我喜欢看一些读书栏目,中间最值得一说的是梁文道主持的凤凰卫视《开卷8分钟》,梁文道的阅读范围既有广度又有深度,推荐的书籍也都不错。
网络普及以后,阅读虽然更加便捷,但要寻得一本好书实在不易。作为图书出版世界第一的大国,图书市场鱼龙混杂,经典不多。微信普及以后,公众号无所不在。恍惚之间我们发现,现代科技如此直接地入侵我们的领地,深刻地改变着我们的阅读方式,但真正的阅读者是不会满足于此的。快餐可以救急,但不能解决深远的精神需求,要想获得心灵的富足,还必须有经典的纸质阅读。
(作者吴贤友,系蒲公英评论特约评论员,安徽含山二中教师)
《中国教育报》2017年02月27日第9版 版名:读书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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